依德妮從冥想中回過神來，那種靈魂無拘無束遨游天地的感覺伴隨著身體帶來的沈重的重力感一起席卷過來，讓她有一種想要掙脫這具身體的沖動。但這沖動只是剛一浮現，就被她習以為常地壓了下去。冥想會快速地回覆身體的法力，同時也會造成感官上一種無拘束的錯覺，這是每個法師都必經的過程。

依德妮看了看四周，車隊還在緩慢的前行。現在已經臨近夜晚了，看樣子很快就會到達下一個停駐點。從周圍人輕松的表情來看，行程沒有耽誤，也沒有發生什麽意外。依德妮低下頭，掏出了一本手冊，又從腰間的小皮口袋裏摸出一只羽毛筆。筆尖上套著一個小帽，依德妮拔下小帽，這支筆的筆尖上銘刻著法紋，之前書寫時留下的墨水還吸附在上面，環繞著一層淡淡的熒光。

每個法師都有自己的筆記本，依德妮當然也不例外，書寫時，特制的筆會觸發法師的精神力帶動著元素在上面留下堪比魔紋的文字記錄。如果書寫者位階過高，低階的法師閱讀時甚至會引發精神錯亂。依德妮刷刷地記錄下自己的心得，然後又皺了皺眉，閉下眼感知了下。這不是她的錯覺，她能感覺到，最近一段時間，她對於元素的感知力和自己的精神力，都有著明顯的進步。冥想時的速度與效果也增加了。

“這種從體質到精神力的改變，是來自於契約者的某樣“東西”嗎？這似乎與她在我昏迷的時候，做的某件事有關。”依德妮在自己的筆記下寫下這句話，她發了會兒呆，覺得寫這樣的東西在自己的法師筆記上是一件極其浪費魔力的事情，她想要劃掉，但盯著這行字了好一會兒，又有些舍不得，只是繼續寫著：“距離她生前，大概已經數百年，甚至於更久的時間。時間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東西，她再次來到喧囂塵世，但是已無人記住她。紅石城，牽絆住她的執念究竟是什麽呢？”

依德妮覺得自己簡直是不可理喻，她不禁沒有抹去那行看起來莫名其妙的字，反而加上了更多。她看著自己書寫的結果發呆，直到車隊停下，大家歡呼休息的聲音重新喚回了依德妮的神智。她一低頭，就看到羅倫朝她走來。依德妮匆匆地把本子合上，然後把筆放好，雙手一撐，羅倫急忙上前幾步，看著依德妮已經利落地從車頂蹦到到地上。她看看車頂，又看看依德妮，然後笑著說：“看起來最近鍛煉得不錯。”

“托你的福。”依德妮回答，看了羅倫一眼。羅倫還是之前那個表情，並沒有什麽變化。依德妮也沒有再多做試探，只是觀察期周圍來。

這次車隊停留的地方不是城市，而是野外，行走的也不是大路，這說明已經在逐漸接近靜默之森了。這樣的地方並不安全，但是看周圍車隊人的樣子，倒似乎還算不錯的落腳點。

兩人默默的往前，車隊前方的凱西抱著劍立在那裏，在看到兩人後，很爽朗地打了個招呼，然後說：“阿諾和亞伯去四周偵查了。”亞伯是車隊裏的弓箭手，跟阿諾都十分擅長偵查行蹤。這一路實在太過順利了，依德妮覺得自己更像一個象征物。她想了想，主動說：“我也來幫幫忙吧。”凱西沒有拒絕，這個停駐點不是大路，多點手段總是好的。

依德妮召喚出了偵探之眼，將它放了出去。偵探之眼只有基本的智力，依德妮凝神下達了指令，剛切斷與偵探之眼的精神鏈接，一擡頭，就看到凱西好奇地看著她。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法師施法。”半獸人露出了一個好奇的笑容，解釋。

“你以前沒見過法師？”羅倫則發出了疑問，她看到兩人同時看向她，想了想，又解釋：“你看起來是一個很有經驗的傭兵……”

“我真懷疑你是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的。”半獸人歪著頭，有些疑惑的回答：“現在的法師可不比以前，是很金貴的東西啊。”

而依德妮則發出了一聲咳嗽，閉上眼，重新召回了偵探之眼，朝凱西點點頭：“沒有什麽異常。”她說著，拉過羅倫的手，轉身向後走，壓低了聲音解釋：“新生的黑暗女神還未登上神壇前，和雙月的女神們大打了一架，奪取了她們的神種。神祇的攻擊波及到了神臨海，連帶著主物質界都發生了元素暴動。所以，神靈們合力關閉了神臨海與主物質界的通路。現在是……”

“元素枯竭期……”羅倫緩緩地接過話。

依德妮倒是吃驚地挑了一下眉頭，看向羅倫：“原來你也知道。”

元素如雙月引發的潮汐那樣，有漲也有伏，只是除了自然的潮汐之外，神靈們的舉動也會引發元素的潮汐，甚至是災難。這並不是什麽秘密，但這樣的知識只在法師和貴族之間流傳著。一般人知道有時候法師很多，大型法術也會如雨後春筍一樣不要錢似的往外冒，但有的時候，法師又很金貴，他們就如最貪婪的守財奴一樣守著自己那點魔法力，舍不得付出一點點，這個時期的法術總是實用而且小巧精致，但他們從不會去追究背後的原因。

依德妮在心中默默地猜測著羅倫的生前，然後又若無其事的問：“冥域裏你們沒有感覺到元素的波動嗎？”

羅倫回想起那個陰暗壓抑的空間，然後搖了搖頭：“並沒有，冥域的元素本身就很有限，也很單一。連自然元素潮汐甚至都感覺不到——起碼跟我對戰的法師實力都很統一，那麽多年也沒什麽變化。”

依德妮認真地點了點頭，露出了專註的神情：“這麽看起來，傳說中元素暴動與枯竭期只與主物質界有關的傳言很可能是真的。這麽說來的話，主物質界很可能直接與神臨海關聯。”她擡頭看著天空。天空呈現出黃昏時期特有的絢爛多彩的顏色，又被樹枝分裂成一片一片的碎片。

而羅倫也跟著依德妮往上看去，她當然什麽也沒有看到，她緩緩地將眼光往下，看到身邊這個羸弱法師臉上，就好像有一層光那樣。強烈的好奇心與求知欲，旺盛的生命力與求生欲，或許還有執著的念頭與獨有的信念。無論是哪樣，都給眼前這個弱小的法師一種堅韌的力量，促使著她一直往上生長著。

作為一個對有生生物抱有嫉恨天性的亡靈，這樣的特質簡直就讓失去這一切的亡靈無法拒絕。想要獲得，想要撕碎，想要吞噬……

依德妮突然轉過頭，那雙倉鼠似的閃亮眼睛依然很閃亮，羅倫看著對方的樣子，掛著笑容，禮貌地等待著對方的話。依德妮露出了一點的不好意思，隨即就變成了研究似的狂熱：“如果完成了我們的契約，在您回到冥域的時候，可以幫我帶一個研究儀器到冥域嗎？我想記錄一下冥域的元素濃度以及組成……你知道冥域並不適合人類生存。”

羅倫楞了楞，她看著小法師在她面前喋喋不休著，偶爾地埋怨著身為人類的不便。她忍不住笑著答應了下來：“我以為黑暗學院出來的法師不會感染上這樣的……”她頓了頓，帶著幾分好笑的說道：“習慣。”

依德妮則頓了頓，隨後露出了嚴肅的表情：“當然不！羅倫·瑞恩斯閣下，你這是極其嚴重的陣營歧視。任何一個法術的成形，理論的假設，都是建立在大量的假設與實驗的基礎上的。同樣，法術與神術可不一樣，法術需要理性的解析，需要對敏銳的觀察力與感悟力。就算是黑暗學院，也不例外。”

這一夜，依德妮帶著幾分法師似的憤怒在筆記裏刷刷寫下如下的話：“羅倫·瑞恩斯，應是出生於元素暴動期或正常潮汐期，對法師與陣營有極大的誤解。法師當然不會一蹴而就，理論與研究也同樣如此。冥想速度的加快，但周圍元素濃度並沒有改變，這種情況的改變應來自於身體本身的某種變質，而不是外物。”

就在這時，凱西繞開了周圍喝酒吃肉的人，來到了依德妮端坐的車頂下方，她輕輕地敲了下車廂，看著依德妮從車頂探了個頭看著自己，然後說：“法師閣下，阿諾失蹤了。我需要你的幫忙。”

盜賊和弓手都是偵探的好手，他們通常會提前兩天探尋周圍的道路，一旦出現風吹草動，他們就會迅速地退出來通知車隊，因此一天不見蹤影也是正常的。但是凱西與阿諾有私下的聯系方式，每天晚上他們都會單獨用特定的方式聯系一下彼此。而這次，阿諾沒有按照約定的時間發來聯系。

“做我們這行的，總會有些例外。”凱西似乎知道依德妮想說什麽，快速的打斷了依德妮的話，然後說：“所以這個聯系時間非常固定。因為它相當於我們的第二條命。”

依德妮立刻明白過來，就算阿諾還活著，那麽也一定是遇到了什麽迫不得已的危險，才不會聯系凱西。沒有聯系，這本身就已經是一個信號了。依德妮瞅了眼還一無所知的車隊商人們，然後跳下馬車，說：“我明白了，我會出手，但是我們得先跟車隊主人說一聲。”

凱西拉住了依德妮，她帶著幾分祈求地說：“不行，我們與商隊有協議，為了防止盜賊和山賊內應傷害商隊利益，盜賊身上的聯絡設備必須得展露出來給商隊主人查看。但是我們……我們……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日常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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